【原创】第一百四十三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
“齐泉。”
“境公子,您要起来用些水吗?”
“……齐泉。”
“属下在,公子想要什么?”
……想要什么?
向境仰头躺着,注视着床帐上的纹样。
“齐泉,我累了。”他很累很累了。
“公子……”
齐泉还想说什么,就见段回峰挑帘进来。
“殿下?”
段回峰满眼心疼:“境儿,你……”
向境垂眸浅笑:“昨日境儿失态,殿下见笑了。”他抬头越过段回峰看向窗外,“这时候了,殿下怎么还在这里?”
“孤担心你,境儿,不守着你,孤心里不安。”
“境儿什么事都没有,您也看见了,我很好。昨日殿下回来得早,想必课业未完,让齐泉陪您去林子里练习吧。”
“……”
很好?哪里好?向境是当他眼瞎心也瞎吗?昨日向境那样伤心,他怎么能放心出去?
“殿下,我真的没事了,今日初十,过会儿我该去看暗卫营的事,没办法陪您。”
“……好,那孤早去早回,你好好的,有什么事一定使人来说。”
“是,我明白,恭送殿下。”
段回峰一走,向境就召珏月来更衣。
“属下和齐泉查了,只是……”只是没有结果。
昨夜,她与齐泉一夜未眠,从朝峰院查到暗卫营,又带着手底下的人查遍整个辰山,然而没有任何结果,仿佛早有预谋,又似是极熟悉辰山,抹去了所有痕迹。
“褚云院查过吗?”
“没有。”珏月犹豫,斟酌再三,“其实,未必就是将军做的,也许……”
“嗯?”
“属下失言!”
“没有别人,你直说吧。”
“也许,宜然小姐碰见了什么不该碰见的,所以……”
向境微微蹙眉:“你想说,暗卫营?”
“……属下,也不知。”
她终于也无话可说了。
放眼辰山上下,谁不知宜然是向境心头肉?暗卫营待向境一向敬爱有加,绝不可能伤害宜然,就算有什么事,也该先回禀过向境再做定夺。
这样看来,只有褚云院的可能性最大。
“……行了,告诉齐泉,不用再查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把宜然的房间改了吧,若是还有她的东西,送到褚云院去。”
“公子想改成什么?”
“随便什么都好……传下去,我要从暗卫营挑两个小童,再有,传洛潇。”
珏月一面记一面应:“是。昨日洛潇未经许可,擅自给您探脉,属下已将人抓了,关在朝峰院地牢。”
向境走到地牢门口,转头嘱咐珏月:“守在门口,别让人进来。”
地牢很久没关人,散发着腐朽发霉的气味,洛潇在最里间的牢房,向境穿过幽深阴暗的长廊,才在一道道栅栏后见到他。
不过一夜,洛潇已不复昨日来见他时玉树临风的翩翩模样,见他来,才打起几分精神。
“二公子。”
“你知道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……”
“属下死不足惜,可您打算怎么办?”
向境自知没有退路,这会儿反而看开了,翻出钥匙走进去,四处看了看,洛潇赶紧褪下外裳给他垫着。向境拂袖坐定,反问道:“洛潇,你跟了我多久?”
“回二公子,十五年。”
“十五年……”
十五年……
许是因为毒性影响,他的记忆正逐渐出现错乱,向境努力想了想,十五年的话,大概是他十岁时的事?
“我会洗清你存在的痕迹,洛潇,离开辰山,来日想办法回到宜然身边,替我保护她。”
洛潇一愣:向境不要他死?
“二公子……”
“若是有人对她不利,记着,格杀勿论。”
他从来没有因私情放过任何一个人,给自己留后患,可即便放走洛潇会有隐患,他也不得不这样做
——暗卫营的人,才最值得他信任。
“是!属下领命,必不负公子所托,护宜然小姐周全!”顿了顿,他又深深叩拜,“属下拜别,还望公子好生照顾自己。”
向境要挑两个小童的事很快传入向城耳中。
“你若要书童何不从宗族挑?暗卫营里多的不识字,还需你亲自教习。”
“若从宗族挑,难免有人想得到什么好处,我也不用他们做什么。大哥若觉不妥,我不要就是了。”
“你想要就挑吧,只是别太小了,不懂事,让你累心,你现在还是要多休息。”
“是,谢大哥关心。”
向城张张嘴,还想再说什么,可他到底没多说。多说多错,若此时提及宜然,只怕向境觉得他在耀武扬威。
当晚,褚云院里,林可仪抱着宜然哄睡,宜然见向城进来,欢喜叫道:“父亲!”
“诶,宜然,这么晚了,怎么还不睡呢?父亲明日陪你玩,快去睡吧。”
“夫君,你怎么了?”
向城喟叹:“二弟他,到底是在意,心有隔阂,同我说话再不像过去了。”
“……说到底,宜然是二弟弟的孩子,可是你难道没有解释吗?我们什么都没做,是宜然一醒就要父亲母亲,见人就躲。我跟她提过多次,可她始终不记得自己有个义父,不记得从前在朝峰院的事。”
“有什么用?解释再多,宜然都不认他了。”
暗卫营的人利落,很快挑出两个赏心悦目,品行悟性皆上等的孩子送到向境跟前。
“名字。”
“安然,宜年。”
“……”向境皱眉,暗恼办事的人不懂他避嫌的心思,偏要往宜然身上凑,从不干涉他们名姓的向境头一次发话,“齐泉,带他们下去改了。”
向境躺在软榻上小憩,两个小童坐在他身边,一个打扇,一个捶腿,窗外几声鸟语,向境难得放松,渐渐睡着了。
段回峰抱起睡着的向境,一颠,微微睁开眼睛,睡眼朦胧:“殿下?”
“睡在这也不怕着凉,孤带你回去睡。”段回峰一回头,吩咐两个小童,“下去吧。”
自那日之后,向境时常梦魇,整夜整夜睡不着。他梦见宜然被黑色的怪物吞噬,梦见她被人强压着灌药,梦见宜然彻底离开了他,辗转反侧,一闭上眼就是小小的孩子从长阶滚落,而他只能看着。
向境已经很久没这样踏实入睡了。
“醒了?”
“嗯。”
“……”
“殿下?”
段回峰叹气,到他身边看着他,声音略有哽咽:“自宜然出事,你就郁郁寡欢,整日恹恹的,孤看那两个小孩,也实在不能哄你欢心,境儿,你哭出来吧。”
“……”向境哑然,他还以为自己装得挺好呢,整日强打着精神,原来段回峰早就看出来了?
向境早就不爱哭了,他比谁都清楚,哭是最没用的。
他不是向垣,眨一眨眼睛,就能用眼泪换取他想要的东西。
“殿下,我没事,您不用担心我。”
“怎么没事?”段回峰借着环在他腰上的手,捏一捏他的腰,“瘦了这么多,孤怎么不担心?境儿,你得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宜然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他知道,他什么都知道,可是他真的累了,他做不到。
情爱绊人心,情丝千千万万缕,如蛛网交织相汇,将他牢牢困在其中,愈挣愈紧。
“向垣送来个厨娘,让她做碗甜羹来好不好?”
“好。正好我也饿了呢。”
向境笑着靠近他,十指相扣,报以安心的笑。
“说来,三弟很久没来了。”
“孤问过,说他前两日在司医坊染了风寒,在平风院养着呢。哦,你放心,孤亲自看过他了,他挺好的,还能耍脾气,说什么病中不好看,不准人探望,闻生说他挺好的。”
心病难医,他也没指望向垣能医好向境。
向境不由皱眉:向垣病了都没人来告诉他,一个两个都打量着他已经死了吗?
“齐泉。”
“属下在。”
“在司医坊还能生病,司医坊的人都是干什么的?让他们首领来回话。”
“好了好了,他贪玩,指不定何时受了风,你那弟弟什么样你还不清楚?能指望他们约束向垣吗?”
“……珏月,去平风院看看。”
“是,属下告退。”
珏月才走出门,齐泉就追上来按住她的肩:“我去吧,你去看着公子的甜羹。他脾气大得很,你能见着他?”
“也好。你可注意分寸,公子只有三公子了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齐泉来到平风院,直接从院外翻墙进去,找到内室,却见他病病歪歪满脸灰色躺在榻上,并不像段回峰说的那样好,仿佛他才是重病的那个。
闻生拦他:“放肆!三公子的寝室,是你能随便进的吗?”
“闻生,让他进来。”
看他模样,似乎并不是装的,齐泉皱眉:“你……”
“齐泉,你就算再恨我又怎么样。”向垣忽然开口,声音喑哑晦暗,像四处透风的破屋子,“你再恨我,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,是不是?我是他最在意的人,你敢动我,他一定无比自责,你会让他两难。你知道的,我是他倾尽所有换来的弟弟,他走到今天,都是为了我……”
齐泉这次真的没想和他吵,然而向垣的话句句戳他肺管子。起先顾着他身体,他原打算忍忍,谁料向垣越说越过分,齐泉实在忍不住,冲上去给他一拳,逼出他的眼泪和笑声,激得齐泉愈发愤怒,照着他撒气一般打起来。
闻生吓了一跳,等他扑过去时向垣已经挨了第一下,可也只有第一下。他飞速扯过被子将向垣整个人都包起来,自己俯身撑在上面,挡在二人之间,承受着齐泉毫无章法的怒火,还要在不弄伤向垣的情况下制止他的挣扎
——就像齐泉不敢在向境面前给向垣冷脸,闻生也不敢在向垣面前同齐泉动手。
待齐泉走了,向垣费力推开闻生,一巴掌扇过去:“谁让你挡的!滚!”
“公子,脸上的伤……”
“本公子说让你滚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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