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川清酒

【原创】第九十八章 酒徒萧索,不似少年时

  向垣躺在榻上,门被一人推开,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闻生,丢过话本,翻了个身,面朝里侧,背影孤单,声音都被病气浸透了,无精打采,没有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谁让你进来了?着实没意思……你念给我听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书页哗哗翻动:“从哪开始?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境?!

        向垣一个翻身坐起来,惊慌失措:“二哥?”

        担忧之情满溢:“病了也不说一声,一个人躲在外面,何时能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二哥,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指尖抚过他的发丝,心疼又愧疚地浮在苍白的脸上:“是我的错,只想着自己,这些日子都没来找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这次出门,连云景与风燃都没有带,更别说其他人,而自那次齐泉来过后,他就换了地方,闻生不可能通风报信,那向境是怎么找到的?

        而且,他明明说过,他这次是出门行医,过段时间就回去了。向境怎么会想到要来找他?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去朗月院找你,齐泉说你出门行医,可我总觉得心里不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什么事,就是换季心闷,不爱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跟我还不说实话?脸色这样难看,人都瘦了一大圈。有没有想吃的?我去给你做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垣来了精神:“二哥还会做饭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之前在质馆学的,那里人手少,什么都得会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真是辛苦二哥了……二哥只管做吧,你做什么我吃什么,我想尝尝二哥的手艺!”

       “好,没意思就先睡会儿,好了我叫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境才来后厨,就见闻生一个人忙活着熬药,旁边一个没见过的人守着炉子,炉里隐隐有香味,想是正炖着什么汤。闻生过来问安,颔首应下,左右看看,环视一周,不由奇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风燃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风燃不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云景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云景也不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苏叶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对上向境不满的目光,闻生赶紧道:“公子嫌朗月院里人多闷得慌,不准他们跟。属下哄劝许久才带上这个擅厨艺的哑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人多?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是嫌我管的多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二公子哪里的话,朗月院的大权是公子亲自交给您的,不是您吩咐过来的人,公子还不肯收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只是这次生病,公子不喜旁边有人,除去用膳喝药更衣,属下亦不得近身,无事只能在房门外守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也亏的是二公子您,素来与公子亲近不分彼此,换作属下是断断不敢去打扰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这一说,向境恍然想起方才向垣不知是自己,误把他当闻生,也没再多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素日不得空,院子里的事都是你在管,他这个甩手掌柜看似乐得清闲,难保哪天听了谁的三言两语心里起了别扭,又不好同我讲,只怕会与我离心。你时不时规劝着些,他若想收回去,我自放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将来向垣成了家还是暂居向府,由仲兄把持院子里的事,没得叫他们夫妻起龃龉。

        二人用过膳说了会话,闻生便将药端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向垣鼻尖耸动,嗅到药味瞬间皱起:“一闻就知道有多难喝……都是你,熬的这么苦,我不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属下知错,所以特意蒸了酥酪给公子配食,公子尝尝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听见没有?快喝,待你喝完我再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向垣笑弯了眼睛:“既如此,我便再不喝一口,二哥哥哪儿也不许去,只留下陪我,左右有闻生服侍,咱们兄弟两个一辈子躲在这里,岂不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话虽如此,却乖乖端了药碗,堪堪喝了一半就红了眼睛打着哆嗦去抢闻生手里的酥酪,整张脸皱成一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怕苦,还不好好养着?平日里多注意些也不必受此罪过。”一面数落一面拿手帕替他擦泪,“这份罪没人能替,经此一回,日后可长个记性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二哥哥,你怎么还说我……”向垣委委屈屈地扯着他撒娇,磨了一会才将人放开,喝尽最后半碗,“哥哥,你要不要歇一会再走?天长夜短,你整日里忙着,怕是休息不好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,那就歇会儿。”顿了顿,向境颇有炫耀的意思,像小孩得了新奇的玩具,“殿下准我一日假,专门来看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垣狐疑:“他有这么好心?你小心回去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准议论殿下。再敢诋毁,我可要恼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垣眨眨眼睛,眼圈瞬间红了,呜咽啜泣:“我哪有诋毁,你只向着表哥,都不疼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有,”向境为难,天知道他只是想逗逗向垣罢了,却不想惹他伤心,“乖了乖了,怎么会不疼你?殿下也是担心你。他不生气了,待我很好很好,你,不要那样说他……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最后,声音愈发小,几近乞求,让人分不清谁才是哥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喜欢就好吧。”向垣叹气,倚着向境,“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听,你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造孽啊,怎么就喜欢上太子了呢?

        向垣不知道该说什么,好像该认命,又好像命理纠葛,早已无命可认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向垣午睡起了,向境已不见踪影,他微微叹了口气,看向闻生:“二哥可有跟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问了风燃等人为何不在,属下依公子的吩咐回话,二公子并未疑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都是你,不讨二哥欢心,又往我这送了这些人,日后行事更要小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生看他不高兴,作出委屈模样:“公子,二公子不信属下还不是因为您总装病说属下不得力,二公子总是更信您多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垣闻言更气了,抄起一只枕头砸到他胸口:“我装病?我何时装病了?说到底都是你没用。你的医术还是我亲自指点,你怎么就这么没用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月上枝头,闻生照例端药来,向垣病恹恹的,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,加上向境不在,他也懒得装,无需人劝,端起药碗就喝,喝罢含了一颗蜜饯躺在床上出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明早换烈药,既和好了,那咱们也早些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生道:“既和好了,那是否还要继续?沈小姐那边已经差不多了,若再不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停什么?总该让他吃些苦头才知道我二哥哥的好。有我呢,他死不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境原想给段回峰一个惊喜,早早查出真相奉上,好教段回峰欢喜,觉得他有用。

        藏书阁里的卷宗被搬出许多,尽管听时易青说了,见到埋在书卷山海中的向境时向城仍是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疯了?照这样查下去,要查出多少当年的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哥知道内情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皇上要装的奢靡无道,国库空虚,看上了越侯府的富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和梁王府的兵权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被查抄,被流放,将最有将才的后嗣送去皇宫,折了翅膀,凌辱践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这种事,向家都能解决,却非要用他们的命来填这个窟窿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了解真相,也知道向家的考量。

        偏偏,他不能让段回峰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既已知道,便不怕他知道得更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除了越侯府的小侯爷苏孟,还有在那之前的梁王府,小王爷董少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皇上要一队死士,没有多余的,就打起了梁王府的主意。少湘颇具将才,梁王府的亲卫在他手底下,比起白肃他们也毫不逊色。皇上借此疑心他们有谋反之意,梁王府遂上交了少湘的亲卫,把他送进了后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少湘在宫里,整日闯祸,皇上始终没有罚过。终于因冲撞了兰昭仪,一尸两命,被杖毙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后来他偷偷把人从乱葬岗抬回来安葬时看过一眼,血肉模糊,脸上却带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,也许对董少湘来说,死不失为一种解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了兵,就要用钱来养。越侯府的富贵,在平城首屈一指。二叔便指使人在朝堂上弹劾,查抄越侯府,又提早让人运走大量财物,入了皇上私库,搜出来的东西不足十分之一,借机斩了几个贪官佞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城道:“当年,少湘与阿孟先后惨死,成了太子心里过不去的坎,若他知道是我们做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只会更加厌弃向境。

        是瞒着他,还是被厌弃?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太子让你来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昨日,问我知不知道越侯府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问了越侯府?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城点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亲眼看见董少湘死了,所以没办法再还他清白。可苏孟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派人找过,想把阿孟保护起来,这么多年没能找到,我还以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看来,苏孟还活着,而且,段回峰知道他还活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向境真的有些绝望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失了力,跌坐在椅子上,神情迷茫又无措,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神色,看得向城心疼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上前,揽着向境的肩,试图在无尽黑暗中给他一点依靠:“我去说罢。你待在家里,先别去见他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瞒是肯定瞒不住的,苏孟既然还活着,又出主意让段回峰找向家去查,说明他已经知道了,故意丢难题,想看看他们的选择。

        既然当初选择沉默的是向城,今日去承受雷霆之怒的也应该是他。他自己造的孽,合该自己承担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,大哥身在朝堂,若是殿下迁怒,必定被针对。我现下告病,就算被迁怒也不会怎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现在对你已经这样了,若是让他知道……!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境抬手拍拍他,扯了个笑让他放心:“我相信殿下,他不会走不出来。苏孟不是还活着?就算苏孟有心,他也不会任由苏孟利用。大哥,你是看着殿下长大的,自然比我更清楚殿下是何性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因为我看着他长大,我才知道董少湘和苏孟对他打击有多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自董少湘之后,段回峰就不敢轻易把人叫进宫来玩,而苏孟之后,他只敢与他们在外相见,由向城代为传书,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些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向家不会出事,他与向城向垣才愈发亲近。

        向城不会懂,向境也不会懂,于段回峰,向家是把有毒的刀,接手的同时要斩去其他情谊,虽好用,却也令人生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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