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川清酒

【原创】第一百零一章 重过闾门万事非

  两三日后,段回峰带着苏孟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彼时向境已受了几日刑,颇为狼狈,他们来时正阖眼小憩,血腥气中闻到一股清雅香味,遂抬眸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段回峰抬手,便有狱卒提起鞭子一道道抽上去,血气更重,苏孟却轻蔑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些血污,比起乱葬岗可差远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段回峰一僵:“那你要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孟冷笑道:“越侯府几十口人,岂是这几鞭子就能还清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段回峰看他抽出佩剑上前,唬了一跳,心头狠狠一紧:“阿孟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殿下舍不得?既舍不得,何不放出去,在这里做戏给谁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杀了他,父皇那里孤没法交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会给殿下添乱,只是亦不会让他好过。我的父母,我的手足,我最小的堂妹不过一岁,还有我的族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每说一句,剑刃便刺向向境,身上便多一个血淋淋的口子,黏腻的血粘连着衣裳,撕扯着伤口。

        随着血液流逝,向境的脸色也愈发苍白。苏孟见状,丢开佩剑,示意狱卒去泼那桶掺了止血药粉的浓盐水。

        痛楚实在难以忍受,眉头紧蹙,神色痛苦,呼吸粗重,剧烈挣扎,锁链啷当作响,向境死死咬着牙关,不肯出声示弱,更不想让段回峰担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殿下真是宅心仁厚,他骗了您那么久,您竟然还心疼他,不知您被蒙在鼓里的时候,他可曾心疼过?谁又知他现在不是装模作样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苏孟!”

        颜景舟内心挣扎,苏孟与向家血海深仇,自己却想着去救向境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日颜柔所说,说者无心听者有意,也许向垣当真不如他所想的那样不学无术,若真是如此,也许向垣是唯一能救向境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向垣以为他在试自己,只叹道:“君心难测,自古便是如此。我年岁小,不曾见过两位公子的英姿,实在可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颜景舟紧张心虚,拿不准向垣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:“是,阿垣年岁小,自然不曾见过。可太子是知道的,他亲历友人离去却被蒙在鼓里,如今,他是恨透了受人蒙骗,再不肯轻轻揭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垣心头一跳:难道段回峰反悔又不肯和好了?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两桩案子,也许……阿垣,我只是猜测,你千万不要恼,也许,和向家有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垣笑意微敛,抿唇思量,露出疑惑的模样:“可就算和向家有关,也都是过去了。皇上亲自断案,说明皇上也是清楚的,难不成还能翻案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皇上是不会给翻案,可还有太子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向垣皱眉,愈发不明白,“难道他们两个都还活着?见羲国安定,回来找太子翻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阿垣,我信你不是多嘴多舌的人。实话同你说吧,苏孟没有死,我悄悄把他送出平城,前些日子,他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颜景舟急得冒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太子是查不到,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未落,向垣已经起身,撞翻茶盏,直奔太子府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颜景舟的意思很明显,这两桩事都是向家干的,他不过是不敢直说。苏孟回来了,说明他也知道了,这么久了,太子突然想起来要翻案绝不是心血来潮,而是苏孟同他说了什么,让太子借向家的手去查。

        段回峰自然探不到向家机密,可他身边有向境,向境最听段回峰的话,且经旸国一事,他不敢再对段回峰说一个假字,段回峰必定是知道了!

        或者,这根本就是苏孟抛给向境的难题,苏孟已经知道真相了:向境说实话会被段回峰迁怒,不说实话是罪加一等,再也得不到段回峰的信任垂青。

        无论他说不说实话,都是困境,向境如今处境极其危险!

        闻生被他惊了一跳,想抓甚至都没抓住,绸缎衣裳在指间滑走:“公子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问了快跟上!二公子有危险,他定是去太子府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闻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,也明白向垣为何那样着急,赶紧追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颜景舟在后面干着急,心里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,看向垣的样子怕是方寸大乱,若是没能救了向境反而把向垣赔进去,他是真的罪孽深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向境终究是无辜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日苏孟回来,身上带着血气,那样快意的神情,怕是已经找向境报仇雪恨了,今日又去,不知情况如何。

        有闻生开路,向垣直接闯进地牢,恰好看见向境痛苦挣扎,苏孟挑拨离间。

        听见向垣喊苏孟,段回峰亦惊愕:“你怎么在这?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垣不理会他,径直要去向境身边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孟此刻离向境最近,见他来势汹汹,当即把剑架在向境脖子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过来!”

        段回峰也没料到向垣会出现,他试图解释,他不会让向境出事,不必如此伏低做小,可向垣只是回头狠狠瞪他:“我是瞎了眼才会信你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不再理会段回峰,直直看着苏孟:“放开我二哥,只要你不伤他,我什么都答应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孟看着向垣,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:“听说向三公子一向很狂啊,要不,你求求我?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垣当即撩了衣摆甩身跪下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孟手腕一抖,一道血痕显现,向垣愈发紧张: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呵笑:“求了又不一定有结果,我们求不来,你也别想得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苏孟,你猜我怎么来的?颜景舟选择了我二哥,难道你想太子也抛弃你吗?没有他们两个,你以为你还能为越侯府平反?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孟挑剑拍拍向境:“他身在此处,足以说明殿下的心偏向谁,你若够聪明,还是与他断了手足情,殿下念旧,兴许能放你一马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阿孟,我们先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垣儿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血糊在眼睫,他却真切看见他跪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袭干净的衣衫,那只他亲手放飞的鹰,又因为他飞回来,摔进土里,被人拿捏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是他的软肋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他才该是他的软肋。

        嘴唇翕动,一张一合,喉咙干哑,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,可他依旧固执地要说,要唤他站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生恣意,从不求人,就算是为了他也不行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孟才放剑,向垣就一骨碌爬起来推开他,闻生则直接用剑斩断锁链,把向境放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向境闭眼喃喃道:“抱我做什么……衣裳都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最不愿向垣染上血腥气,只想他干干净净一身白,偏偏如今这满手满身的血是他给染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回去就换下来,保证干干净净,一点灰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幸亏闻生身上带足了伤药,向垣小心抱着他,一点点挑开衣裳上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抱着向境,强忍不适,察看向境的情况,血腥气争先恐后钻进鼻腔,令他安心的乌沉香早已不见。

        向垣看看空荡荡的牢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说和好了吗?怎么又落到这地方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苏孟心里有怨,总得有人让他发泄,殿下答应了要还他公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凭什么?他有本事,去找皇上啊,明知你处处忍让,拿你出气算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父亲的孩子,父亲有错,当然该由我来偿。只要殿下能舒心,我做什么都愿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这样对你了还有哪里值得你喜欢?二哥哥,我们不要他了好不好?不要他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哪有那么简单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?要真那么容易,他如今也不会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罪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要担心,殿下待我很好。这是我应该偿还的,待苏孟不怨了,他又会待我如从前那般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垣扒拉镣铐,露出伤痕累累的红肿手腕:“都磨成这样了,能是一朝一夕的吗?他要是真待你好,怎会舍得让你在这种地方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摆明偏心苏孟,你为何还不肯放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因为段回峰曾爱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他曾得到,所以不愿失去,一旦得到就不会轻易放手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段回峰待他真的很好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愿意的事,段回峰从来不会逼迫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向天漠不会这样,诸葛越也不会,没人问过向境自己想不想动手,愿不愿意侍寝,向境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玩物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段回峰不一样呀,向境让他走,他就一步也不会靠近,在段回峰心里,向境是独一无二的呀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这点好在向垣眼里什么都不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就是仗着你喜欢他,好哥哥,你听我的,一走了之,待你不在了,他自会回心转意来找你,我们回家吧,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向境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已经丢下段回峰一次,怎么还能有第二次?这种把戏也许能让段回峰回心转意,可在那之前,一定会再一次伤到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初质馆一别足以让他悔恨终生,岂能明知故犯?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别说了,让我靠一会儿,歇一歇,待会儿还要上刑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书房里,苏孟已经走了,向垣毫不客气,破口大骂:“你们凭什么拿他撒气?越侯府出事的时候他多大?啊?他那时候都不在平城你凭什么拿他撒气!我大哥难道没骗你?颜景舟不也骗你了吗?我也姓向,你让荣安来把我抓走啊!苏孟要说法是不是?我给他说法!”

        段回峰只看他抽折扇,却不想折扇里侧藏着兵刃,关窍按动,一抹寒光乍现,就要往心口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方才怒斥段回峰,闻生已被落在几步之后,此刻再想夺他的扇子已是来不及,他大步上前,一手点穴一手劈向后颈,双臂一伸牢牢扶住向垣。

        刀尖已经刺开血肉,遮了一半寒光,但所幸伤的不深。

        闻生扶稳向垣,慢慢收了扇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殿下,我家公子确是性急了,还请您多担待,为免二公子担心,希望殿下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懂医术,莫挪动了,让他在这里歇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谢殿下好意,公子不愿二公子伤心,所以这些时日不曾与太子府往来,也请殿下不要再关心不该关心的人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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